在易则和心心过周岁生日的那天晚上，泠月割下了自己尾巴上最漂亮的一片鳞片，送给了她的丈夫。

她希望她的丈夫可以因此得到和她一样的漫长的生命，可以永远地陪在她身边，呵护她，照顾她。

*

按照周明川父母的意思，这两个孩子的周岁宴办得很低调却极尽用心。

低调的意思是，请的客人并不算太多，他们一家更无心早早在外界曝光两个孩子的长相。

虽然排场铺得不大，到场的宾客不算太多，但是来者都是国内外、国际上叫得上名字的大人物。

包括联合国下辖的多个组织总干事或秘书长都以个人的名义寄来祝贺的信函和一份用心的礼物，既是感谢过去的几年里周氏对联合国妇女儿童权益以及海洋生态保护工作的资助，又祝贺周明川和泠月的两个孩子健康长大，茁壮成长。

虽然来得宾客没有多到吓人，但是一一招待问候也实在过于耗费心神，泠月踩着高跟鞋，一整天下来累得简直浑身酸痛。

人情世故四个大字，似乎已经成为全人类永恒的、摆脱不了的话题。不论站在哪个阶层的人，一旦碰到和这四个字相关的事情，都免不了戴上完美的面具去和别人往来周旋。

其中还有周明川七岁多的时候就和他祖父见过的那位萨莱曼王储，等到周明川当爹了，年轻王储变成了老王储，还没熬到上位，连自己的一群王妃都熬死了叁个了，他还是王储。

他命自己的手下给周家专程包机送来一只中东的猎隼，当做给周明川儿子的周岁礼物，说是祝愿他的长子周易则将来会像这只鹰隼一样强大。

而且只给周易则一个人送了一只隼，也不知道那王储是怎么想的。难道是只拿人家的长子当个人？

结果周明川和王室官员交谈的时候，一旁的心心不知道怎么竟然听懂了一点，她先是眨巴眨巴眼睛，继而确认了那只猎隼真的只是送给哥哥的礼物后，她不可置信，最后就是哇哇大哭，似乎是争着也要一只大鸟来当宠物。

那位来送礼物的中东王室官员哈哈大笑，用略有些生涩的中文说道：“可爱任性的周小公主……以后只要学会刷卡消费，享受当公主的生活就好了。不是吗？小公主以后会是百灵、画眉一样温顺美丽的鸟儿，不需要触碰这种凶猛又有攻击性的野兽，这是男人的……”

周明川面上的笑意沉了沉，打断了他的话。

等送走了那王室官员，他疲倦地捏了捏眉心，几乎不敢转身面对周翊心哭得通红的小脸。

因他知道，一转身看见女儿那张委屈巴巴的泪容，就又是一顿唇干舌燥的哄。

周翊心生来千娇百宠，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她最活泼、最会撒娇、也最会察言观色争宠，七八个月的时候就知道努力蠕动嘴皮子，想办法学着喊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姨姨，哄得一家人真是恨不得心都要掏出来给她吃了。

而她哥哥呢，生来闷闷的不爱多说话，也不怎么喜欢回应家人的逗弄。

本来就沉闷的性格，再有个生来活泼爱笑的妹妹作对比，越发显得周易则小小年纪跟个沉默寡言的“小冰山”一样。

导致一家人的宠爱更加倾斜向他妹妹。论起什么东西，但凡是周易则有的，心心一定会有。周易则没有的，心心也多的是。

是以，周翊心也没遇见过什么萨莱曼王储这样的“胆大包天”之徒，竟敢只给她哥哥送礼物不给她送！

*

在他们兄妹过周岁生日的前两天，周明川的父母来儿子儿媳家里吃了顿饭，看看小孙子和小孙女。

四个人围着周易则的小摇篮，八只眼睛垂下来盯着摇篮里的他看，看完之后又是唉声叹气，心里都在着急他是不是有什么性格或者心理上的问题。

最后周明川父亲开口委婉地说：“等易则过完周岁生日了，我们还是请几个医生来家里看看……”

结果周易则这时候动了。

他的眼睛有些不耐烦地翻了翻，眼珠先转向他爷爷，声音还带着明显的奶气：“爷爷。”

又转向边上的林蕤：“奶奶。”

最后转向另一边他的父母：“爸爸，妈妈。”

叫完人后，他又有些不耐烦地抿了抿唇，不说话了，就这么望着他们，似乎想看他们还想说什么。

四个人的八只眼睛又瞬间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反应过来周易则刚刚干了什么。

原来他是认得家里人的，也是会说话会叫人的。

周明川简直被他儿子气笑：“你这是一直在装不会说话是不是？骗我们玩呢？”

耍得一家人为他急得不行，险些都要带他去看医生了。

等到周易则长大之后，周明川和泠月重提他幼年时候的旧事，周易则沉思片刻后，给出的解释是：

——“如果我很早就开口叫人了，之后就要一直不停地叫人，被你们当猴子一样天天逗来逗去，很烦。”

周明川冷笑：“你的架子倒是够大。怎么？你爹妈爷爷奶奶逗你玩玩，就是把你当猴子了？你怎么不瞧瞧你妹妹多乖，从小就知道讨父母长辈高兴。”

周易则叹气：“是，妹妹要讨你们高兴，她喜欢被你们宠，可是我每天都要忙着讨她高兴陪她玩，我已经很累了，不想再给你们当猴子。”

这倒也是实话。

在周易则小时候，因为总是懒得搭理长辈逗弄，不肯开口叫人，周家人都快失望得怀疑他要么是心理、性格有问题，要么是智力发育有问题。

这一类孩子通常还无法对外界环境的刺激做出合适的反应。

但周易则又明显不是。

从他早就能分辨家人并且称呼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来看，他智力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而且他其实很早就会对外界的刺激及时做出反应。

——这个“外界”和“刺激”指的都是他妹妹。

他不是不会提供情绪价值，只是他的情绪价值都提供到他妹妹那里去了，实在没有空闲的力气敷衍别人。

或许是在母亲的子宫里一起长大的原因，心心对她哥哥的依赖很深，不管在哪里都要哥哥陪着她。

也许这样，可以给她营造一种她仍然待在母亲子宫里的安全感。就像很多人睡眠的时候会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一样，这也是在模仿自己当年待在母亲子宫里的姿态。

心心洗澡时，她哥哥都要待在同一个盆里陪着她。

后来心心也逐渐习惯了使唤自己的哥哥，享受哥哥的“照顾”。

是的，在她哥哥甚至还只有七八个月的时候，就开始“照顾”她了。

有一次，兄妹两人一起趴在地上玩，心心不小心把自己的玩具扔出去很远，她够不到玩具，小脸顿时垮下来准备要哭。

保姆们还在一旁鼓励心心自己爬过去捡玩具，想要锻炼她的攀爬能力，所以没有人去替她捡玩具。

心心顿时不高兴，小嘴一撇就是哭，一旁的周易则看了看她，忽然重重叹了一口气，自己爬过去捡回了玩具，还给了妹妹。

他妹妹这才转哭为笑。

保姆们全都啧啧称奇，连忙把儿童房里的这段监控导出来，给男女主人看。

后来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一家人都见怪不怪了。

每每兄妹两人一起趴在地毯上玩玩具，当周翊心忽然小脸一垮，一副不如意的神情的时候，保姆们都警铃大作，知道这小公主是要提要求了。

她这个情况，基本是突然看到了一个离她很远地方的玩具，想要把它拿过来，但是自己又不想爬过去。跟保姆们说吧，她这个年纪的词汇量太少，又解释不清，心下更加烦躁，索性就垮着脸。

然而周易则每一次只要看一眼妹妹的眼神，都知道妹妹在想什么，每一次都是他爬过去给妹妹拿玩具。

得到想要的玩具之后，周翊心垮着的小脸也终于笑起来了。

这些种种都不断证明了，周易则至少不是个自闭症。

不过这些说来就长了。

*

两个孩子的周岁礼办完后，周明川和泠月亲自去机场送别了一些前来祝贺的各国高官政要们。

那位中东王室官员临上飞机之前和周明川一再握手，极言夸赞完他儿子聪明沉稳之后，末了，还哈哈大笑说他家的小公主周翊心撒娇哭闹的样子实在可爱有趣，泠月强忍着白眼送他上了舷梯，实则和周明川两人在心里已经把那萨莱曼王储骂了八百遍了。

她现在想起家里那只大鸟就烦得很。

天知道今天他们一家人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把心心哄好的？

忙碌了一天，等两人回到家时也已是深夜。

回家的第一件事，他们就是去婴儿房里看孩子。

彼时龙凤胎兄妹两人窝在一张大婴儿床上呼呼大睡，心心的脑袋靠在哥哥的身上，两兄妹都是睡眠极好的样子。

两个这么小、这么柔软的孩子，可是他们名下却差不多拥有了上千亿的财富了啊。

泠月在心里轻轻叹息了一声。

在两个孩子过周岁前的一个月里，周明川的私人律师团队在周明川的要求之下，做了最完善精密的遗嘱公证。如果他死了，那么他的商业帝国将完全属于他的两个孩子，他的一切财富，房产，豪车，游艇，飞机，藏品，一切都将留给他的妻子。

周明川的父母都知道，但是并没有什么异议。

泠月从婴儿床前转过身，推周明川先去洗澡：“我再看会儿孩子，你先去吧。”

周明川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自己先往浴室去了。

泠月又说：“我刚刚让阿姨煮好的醒酒汤，在外面客厅桌子上，你先喝了醒酒茶再去洗澡吧。”

她的余光瞥见周明川喝完了那杯茶汤，然后他径直走向了浴室。

泠月慢慢走出婴儿房，带上了婴儿房的大门，从她书房的抽屉里取出了一把外科手术的专用刀具。

冰冷的刀刃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寒凉的微光。